江峰青从噩梦中惊醒时，时间是凌晨一点钟，他再没有入睡。
十年来，江峰青只做过一个梦，黑白梦境。
不管身处何地，他都是在黑白梦境里，如飞鸟一样自由，无处不到，无孔不入。以他身体为中心，方圆两百米范围内对他来说都是上帝视角，至于漆黑如墨的范围外，只要不去超出触碰，他的感觉是安全的。
除此之外，都是无梦的。
今晚，他做了前所未有的梦，险恶绝望的噩梦。
江峰青按下心头的惶恐，开始按照徐老道的观想吐纳法进行调息。
等他从空明的入定中醒来，一缕阳光已经照在了窗帘上，感觉精神健旺，心里稍稍安定。
没有经历过生死边缘的人，不会理解那种大恐怖，更何况江峰青还属于童年阴影。
早饭后，江峰青趁着和廖海疆一起去买衣服的机会，和他说了那胭脂的事。
在江峰青的心底，廖海疆和孟星河是对自己状况了解很深的人，而且在发现黑色人形的事情上，廖海疆毫不犹豫地信任自己、力挺自己，使得他对于地层研究所、外勤三队已经有了足够的归属感。
发觉自己对那胭脂有种天生的戒备，昨天在东华城再次发现她的踪影，让江峰青直接怀疑对方是在跟踪自己。出于外勤小队新人的敏感和谨慎，江峰青觉得应该上报自己认为的异常。
听完江峰青的疑虑，廖海疆高大的身形凝滞了片刻，神情很是凝重。
他意识到的更多，江峰青刚刚入职、初初搬入公寓，如果那胭脂真的有某种目的，她的目标应该是孔雀。
廖海疆拿出电话，和研究所的某人讲了十分钟才结束，然后嘱咐江峰青回去后一切保持平常，会有人专门调查这件事，并且不要和孔雀说。
江峰青想起孔雀的性格点头应下。
按照牛先生的指点，廖海疆要扮演一个购买文物的隐形富豪，而江峰青是他的助手。
时间有限，在一家知名的衣饰定制店，廖海疆选择了一套用料考究、做工精良的悠闲服饰成品。试穿上身，接近一米九的身高、睿智深邃的眼神、斑白沧桑的鬓角，颇有些周润发的味道，看得一旁的服务小姐异彩连连。
下午两点一过，牛先生开车来接。
江峰青坐了副驾，廖海疆和牛先生坐在了后排。
看着两人嘿嘿之乐，牛先生表扬江峰青进入角色快，又打趣廖海疆好风采，可惜卖主儿是个老先生，要是位女士，就冲廖海疆这幅卖相，议价时也能便宜个十万八万的。
司机开着车，朝着福田区方向驶去，那里有一片老牌的别墅区。
牛先生微有京腔的开口：“先和两位说几个要点。”
廖海疆和江峰青连忙凝神细听，知道这是牛先生要交代购买的注意细节了，尤其江峰青第一次经历这些，心里止不住的兴奋。
“一会儿到地方，无论遇到什么对待都要心平气和，不急不躁。甚至头一回让你白跑一趟，不给你看物件都是有的。冷落你个把小时、当着你面吵架摔碗的事我也不是没见过。这些都是为了抬高卖价罢了。
物件交接时，千万不要直接过手。递的人把物件放下放稳，接的人才能伸手去拿。不然，在递接的过程中一旦物件落地，这责任两人可都说不清楚的。”
牛先生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形象生动，不愧是央视上讲过课的。江峰青听得连连点头。
“如果卖主儿明确同意，我们才能上手。要脱掉手套直接触摸，也要再次征得同意。看瓷器时，物件最好不要离开桌面，即使要看底部，也是在桌面上放倒而不是举起来。
有时候我们可能要听听物件的厚薄脆音，这时候只能请卖主儿自己弹给你听，千万不能自己敲。总之，凡是有可能对物件损伤的动作，都要由卖主儿来执行，你可以提要求，对方可以不同意，但你就是不能自己来。”
牛先生说最后这句时，很是郑重。
“我是去帮忙掌眼的，不是买主，我不能直接褒贬物件的真假。但我会把自己的判断用一些暗语告诉你们，一定记好了。”
江峰青听得新奇，在前排半拧着身体，扭着脖子认真细听。牛先生说起自己专长，真的时神采飞扬。
“我无论怎么夸物件，这好那好，这对那对，但只要我不说“不错”这两个字，那就是物件不真。两位听到我说东西不错时，才表明我认为物件是真品。记住了吗？”
江峰青回答一句：“我记住了，只能等您说出“不错”这个词，才表示文物是真品。”廖海疆也点头。
牛先生点头：“对滴，对滴。你们大概率还会听到一个曲折传奇的故事，必然会和大人物、大事件有关联，你们可只能当故事听听啊！”
廖海疆和江峰青互视一眼，随即想通。
就听牛先生继续说道：“即使东西对头，我们也不能上头。卖主儿上拍是为卖高价，但也怕流拍。我们拍卖之前提前看东西，是避免拍卖会上竞争激烈把拍卖价炒上去。这，是我们今天能去见面的原因。最后还是要落到价码上。”
牛先生把拍卖会画册拿出来，露出了那琮式瓶照片，他又翻到了最后一页，看了看页码数，笑了。
“如果物件对头，宋朝的琮式瓶也应该是百万级，不过都过不了千万。我们做个约定，到时候我会找机会翻阅这本图册，然后放到桌上，你们看页码，就是我的估价。”
江峰青接过画册，翻动一下，抬头说道：“要是您翻到了这二十八页，也就是说估价二百八十万？翻到了四十六页，估价就是四百六十万？”
牛先生大笑，拍了拍江峰青肩头，夸奖说道：“对对对，小江可以，可以。”
廖海疆也说这法子不错。
“讲价就没有什么技巧了，怎么讲都行，脸红脖子粗都是可以的，毕竟是买卖嘛。可有一条，议价当场有效，出了门就不作数了。”
江峰青奇道：“这是什么原因？”
“我们圈子了有个说法，叫做按住了讲价。就是看准物件后，不离手、不离眼当场讲价，防的是物件被调换，所以离场了原来的出价就不作数了。”
牛先生一路上讲着规矩掌故，两人听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时间流逝。
江峰青注意到，牛先生用词有个特点，只说物件不说文物。
一路走走停停，车子来到一个阔大的别墅园区。
进了大门，在一片秀树奇花中的路径穿过，一幢幢别墅点缀在绿荫中，红顶粉墙，亭台镜湖。
又开了四五分钟，司机找到了楼牌号，一排白篱笆围着一处半亩许的草坪，草坪尽头是一栋三层的褐色小楼。
远远看去，门廊下一位穿着米色唐装的白发老人正向着他们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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