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村子回来，吴淳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整日躺在床上昏睡不省人事，容琅下了朝只知道往府里赶，一无所知的云岩远远眺望离去的马蹄。
容琅这小子，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臣叩见忠武将军。”
女医官恭敬行礼，抬起头看到那位不苟言笑的忠武将军，一脸憔悴坐在床边，神色暗淡握着沉睡人的手。
他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垮塌的身躯若年迈的老者。
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瘦小的手，不再松开，直到今日失而复得，他不再像在范阳时那般抗拒和愤怒地对待内心深处遮不住的满腔爱意，终是坦然无惧的接受了自己对苏晚意的情。
鼻尖忍不住一阵酸涩，女医官暗自抹去眼泪，那日为姑娘看病，缓缓解开她身上的衣裳，解开这破烂不堪浑身的遮伤布，白润细腻的肌肤是人间至美，狰狞可怖的伤痕也是人间至恶，那些伤刻透了骨子，短的伤是深陷入皮肉的窟窿，像是被人生生挖出了一块肉，长的伤从肩蜿蜒至腰，若不是铁鞭烫的发红是留不住这么长的时间的，最轻的伤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针孔，而最重伤口两血肉都分开了，隐约可见到骨。
仅仅是看了几眼，都忍不住为她流下眼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不已地拿起银针扎入穴道，发抖的手指不敢落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上，生怕自己指腹的指温会摁疼了她。
容琅回过神，侧目斜向她，眼里是一滩静默的死水，喘息提起一股精神：“嗯。”
女医官把完脉，那脉象虚弱不堪几乎要休停，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这人真的不行了，就算拿千年人参日复一日吊着命也不成了，强输入的内力除了消伤忠武将军自己的身体，其他都没用了。
但看到忠武将军满怀希望的模样，她怎么开得了口呢。
“不必说了，你下去吧。”
“是。”
他紧握枯瘦的小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只要能救活她，舍弃自己这条命又怎么样。
……
“将军。”
“下去。”
半月一月两月…她无声无息地躺着，死亡气息慢慢爬上孱弱无骨的身体，她的命在慢慢流逝，所有人都认为她不行了。
容琅握着留有余温的手，他知道，苏晚意这人要强，从来不轻易喊疼喊痛，就算剩下半口气，也要体体面面地走下去，他更清楚，宫中那位已经在为她造棺木了。
可即便是这样，他仍然不愿意把人交出去。
高承乾把人算计成这样，他还有什么资格来要人…
床上的人细碎呻吟，浑身冷汗淋漓，她又梦见了，梦见自己跌入黑暗中，深渊里那些男人的手张牙舞爪伸入她的身体，啃食她的灵魂，所有的言语都不能说出那段暗黑，不堪回首的折磨，她真的真的太痛苦，太屈辱了，恨不得顷刻死去...
“苏晚意，我在这，我一直在这...”
稀疏的月影横斜洒在清浅的流水中，冬梅散出的幽香馥郁，暗红的花蕾浮动在冷清的月光下。
倦怠担忧的眸光远望树枝上的梅花余晖，眼中藏不住的情愫倾泻而出，他不知道守着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人，能否艰难支撑自己继续等下去，意中人病痛中的生死未卜，早就乱了他的心神。
一团雪球压弯了梅枝摇摇欲坠，尘封许久的回忆忽而涌上心头，容琅笑了笑，轻声道：“苏晚意，等第五团雪球掉下来，我就不等你了…”
冬风吹过梅林，花瓣漫天遍野地飞舞回应他的念想，许是上天怜惜他的珍宝之心，下一秒手背上触碰到一抹温热。
颤动的眸光一凝，怔怔僵住，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那抹温热不断放大加深，被他握住的手也试图捂热他的手掌。
“那掉下来了吗…”
沉重的呼吸一喘，耳旁传来似有似无的轻笑，小手握住他的宽厚的手掌弱弱摇了一下，脆弱宛如阵风吹过的声音又笑：“看来是还没掉下来啊…”
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滴下，容琅极慢极慢地转过头，躺在床上的人嘴角带着笑，满院的梅色不及她眼底的浅笑，眼眶徐徐湿润一片，眼泪挂在眼角努力忍着，难以言说的一切都化作了喜悦的泪水。
“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沙哑，干渴的喉咙一出声扯得生疼，不过，她依旧想多同眼前人说说话，好像有些话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她想告诉容琅，告诉他，自己睁开眼看到是他守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其实很高兴，真的，她真的很高兴。
气氛沉重许久的忠武将军府一夜之间热闹起来，死气沉沉的府衙终于有了些许人间的烟火气，一直守在屋顶的人听到了院内的热闹，弯唇笑了，一个箭步凌空消失在幽幽的月色中。
吴淳下意识地望向头顶屋檐，感到体内那股强大的内力在涌动。
多谢，萧潜…
抬眼凝视许久容琅，张口吞下他喂过来的温粥，看着他体贴入微地照顾自己，吴淳浅笑问道：“忠武将军，您是在何时发觉晚意的真实身份呢？”
范阳，或者更早的时候，不仅知道她是苏晚意，也清楚她所有的伪装。
这些容琅都没有说出口，他吹了吹舀起的粥，送到吴淳嘴边，她身上伤疤有些溃烂后结缔，有些深入骨肉，烫的，抽的，割的，刺的，似乎任何最残忍的酷刑都在这具单薄瘦小的身躯实施过，在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里，留给她只有无尽的痛苦，他不想再去问徒增她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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