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鹿虔扆纠结之时，那线香已经燃掉四分之一了，他不敢浪费时间，赶紧先写出来再说。这种比试，考功底，更考急智，关键先要能写出来。
李从嘉则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就在西蜀词人被游萱干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落笔了。他的字写得很好，写字是皇子的修养，除了修养，他还有着超高的天份。他的字，被后世称之为“金错刀”，虽然不如道君皇帝的瘦金书那么有名，但那是因为他的字存世极少，可以说除了皇帝当得不好，在艺术才华上，那个道君皇帝宋徽宗见了他都要老老实实地叫一声大佬。
那支线香燃得很快，不过在线香燃尽之前，李从嘉就已经搁笔了。他看都不看自己写的词，端起酒来又豪饮了一杯。还不忘吐槽道：“官家，你今日这宫廷玉液酒陈放的时间不够啊，招待远客，就不能更大方一些？”
李懋也是无语，这才多大年纪呢，几口酒就能喝出年份来了？果然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才是最幸福的啊。
这边西蜀词人却很是抓狂，虽然是他们熟悉的题材，熟悉的套路，可被游萱那双漆黑闪亮的明眸盯着，他们又生怕别人诟病自己炒冷饭，就想写些新的东西。但是人哪能那么容易突破自己呢？就按照套路写，至少还能在线香点完之前写完，这一多想了几分，鹿虔扆孙光宪等人都只写出了半阙，眼看着交不出卷了。
“香已燃尽。”魏荃恩大声喊了一句，宣布考试结束。
欧阳炯踩着最后一丝消散的烟气落下最后一个字，但也就是写完，内容形式艺术水准什么的，也不敢说了。他不知道那南唐的吴王水平怎么样，但就人家小小年纪也能那么游刃有余，光这一点，他们就已经输了啊。
太监魏荃恩走过来，将唯二两首写完的词呈到了皇帝的面前，李懋只扫了一眼，笑道：“皇后、德妃，你二人各读一首，就请在座各位品评吧。”
周宪和游萱都笑了起来，也是迅速地读了欧阳炯和李从嘉写的词，她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周宪来读欧阳炯的词，李从嘉的词，则由德妃游萱来读。
当皇后周宪拿起欧阳炯的词稿时，欧阳炯拱手道：“皇后娘娘且慢，我等不远千里而来，也是颇为仰慕唐国文华，不如请德妃娘娘先读吴王殿下大作。”
没别的原因，他想先听听李从嘉的词，待会在品评的时候，他可以先声夺人，他知道自己的词多半出不了彩的，但他很有信心先找对方的不足之处，只要先定了调子，就算韩熙载口若莲花，总不能把李从嘉的词吹上天去。反正他是客场作战，不输得太难看就是赢。
游萱大方地笑道：“好，既如此，我便先读吴王殿下这首《木兰花》。”她顿了一顿，清清嗓子，用她澄澈婉转的嗓音读道：
“晓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这是非常标准的宴乐之作，写的也就是宴会的情景与欢乐，他从宫娥为晚宴做准备，化妆打扮写起，写到歌舞散尽，踏马而去的潇洒，当真是应情应景，信手拈来。花间词中此类作品甚多，但太过香浓绮艳，就好像那种浓妆艳抹的妇人，怎么看都有些俗气，而李从嘉这首词在同类词中，就是青春烂漫的小姑娘，虽然也化妆打扮也充满脂粉气，但就是清新自然得多。
抄袭是不可能抄袭的，别人或许有疑问，但李懋比谁都清楚，这就是李从嘉自己的词，只不过这首词应该是他成年之后写的，却在今夜被李懋催生出来了。
欧阳炯苦笑了一下，对周宪道：“皇后娘娘，外臣的拙作，就不必再读了。吴王殿下此作，已不输我花间词集中任意一曲。”
文人相轻，但文人也有简单纯粹的一面。欧阳炯虽然只说的是李从嘉这首词不输花间词，但一头是十五岁的少年，一头是成名多年的大家，谁优谁劣，已经不言而喻。
其实鹿虔扆想说的是，游德妃不许他们拿自己的前作来充数，会不会吴王这首词，也是早就写好的呢？但转念一想，对方也不过就是个少年，就算是之前写好的，那用字用心，那情景意境，也根本不输给他们这些老家伙。这要去较真，那才是又输阵又输人了属于。
李懋笑着看向韩熙载，问道：“韩尚书以为如何？”
韩熙载扶须笑道：“昔日官家一曲《青玉案》，从此再无元夕词；今日吴王一首《木兰花》，往后难做宴乐歌。更难能可贵的是，官家当初年十四，殿下今时方十五，世间文萃精华尽落我大唐皇家，假以时日，盛唐重现，今日今时，当成文坛佳话。官家，这便是天命在我，这便是大唐气象。”
韩熙载是今天的气氛组大佬，更是扬州文会最大的托，他当然是在使劲地猛吹。但让西蜀词人们无从反驳的是，韩熙载吹也吹得有理，李懋那首《青玉案》不用说早已达到了曲高和寡的咖位，李从嘉这首《木兰花》在这种宴乐之作里面，也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问题是，这两兄弟真的都很年轻啊。
虽然他们都知道韩熙载使劲烘托的盛唐气象有一点扯，但他们出川以来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也让他们大开眼界，此时韩熙载一说，也确实让他们心有所感。虽然西蜀和南唐被称为当世文坛的两极，但他们不光是文人，还是蜀国的政坛中坚，跳出诗词文章来对比国家气象的话，哪有什么并驾齐驱？！此时的蜀国比南唐差远了！
过了几天，欧阳炯通过韩熙载单独请见南唐皇帝得到了允许，他踩着一年最后一天的尾巴，在有些荒废，但浩荡空旷的前吴皇家园林中，见到了换了一身打扮，正在射箭练武的皇帝李懋。
如果说在夜宴里见到的皇帝李懋玉树临风，光彩照人的话，此时的李懋给欧阳炯的印象就是顶天立地，不怒自威。
太监魏荃恩把欧阳炯带到皇帝跟前的时候，李懋手里的箭还没有射完，似乎是为了早点结束好说话，他的箭如连珠，瞬间就将箭壶里的七八支箭清空，而且一箭不落，全部命中三十步外的靶心。
欧阳炯看得咋舌，震惊得无以复加，毕竟别的东西都可以装，这例无虚发的本事，可是演不出来的。
“欧阳卿，”李懋把手里那张一石弓交给近旁的侍卫，挥挥手让周围的人退下，也不拐弯抹角，开口就问：“你愿做朕的张松、法正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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